创作就像种庄稼,总有意想不到的可能性
浙江日报记者 王艳琼 周琳子
这个夏天,动画电影《浪浪山小妖怪》以“nobody(普通人)”的视角打开“西游记”,引发了现象级的讨论。4个小妖怪——小猪妖、蛤蟆精、黄鼠狼精和猩猩怪,假扮唐僧师徒去西天取经,一路笑料不断也完成了自我成长。据猫眼专业版数据,截时,《浪浪山小妖怪》暑期档总票房.55亿元,成年暑期档动画片票房冠军和中国影史二维动画电影票房冠军。据悉,该影片上映时间将延长日。
该片为何聚焦“小人物”?主创希望呈现怎样的精神内核?国风动画在艺术表达上该如何突破?记者专访了《浪浪山小妖怪》监制、艺术总监陈廖宇。
没有刻意塑造打工人,只想表达好“普通人”
记者:《浪浪山小妖怪》剧情出自《中国奇谭》首集短片《小妖怪的夏天》,从短片到电影做了哪些准备?
陈廖宇:2021年我们在着手制作《中国奇谭》的时候,就“发掘”了这只在浪浪山辛苦“打工”的小猪妖。《中国奇谭》制片人崔威觉得这个短片故事有亲和力、能引起观众共鸣,具有市场发展空间,主创团队随即着手同步构思和创作动画电影。因为《中国奇谭》年才上线播出,所以不少人以为我们短短两年就完成了这部电影。实际上,《浪浪山的小妖怪》足足创作了四年时间。
相比短片,动画电影剧情要长得多。因此,电影剧情虽然沿用了《小妖怪的夏天》的核心设定,但人物和叙事的设计要复杂得多,在剧情进展上也更讲究层次感。单单是剧本创作,我们就花了将近一年时间。
比方说,在短片里,小猪妖是浪浪山有“编制”的打工人,有关唐僧师徒取经的故事也一笔带过。而在电影里,小猪妖没有“编制”,要找到三个伙伴去西天取经,人物性格更丰富,人物关系更复杂,剧情和叙事更曲折。只有这样,才能让故事走向大银屏。
记者:《浪浪山小妖怪》更关注小人物的挣扎与成长,这种视角的选择是否是对当下社会的一种隐喻?
陈廖宇:影片上映至今,我们也关注到在各界的反馈中,“打工人”成为高频词语。实际上,在影片创作之初,我们并没有刻意在片中塑造“打工人”的形象,反倒是想更好地表达每一个“普通人”的故事。我们从观众角度出发,去思考每一个“普通人”爱看怎样的故事,从而真情实感地去塑造人物角色。这些最普通的小妖怪之所以引起共鸣,是因为它们源于创作者对生活敏锐的观察和思考。
记者:不少观众看完后认为,影片中的小妖怪与《西游记》里相对应的人物性格截然相反。这方面主创是如何考虑的?
至于小妖怪性格的反差感,是电影创作的巧思——错位和冲突带来的喜剧感更强烈。比如唐僧是《西游记》里意志最坚定的人,并且带有理想主义色彩;而《浪浪山的小妖怪》里的蛤蟆精身上,则有着实用主义和机会主义。这样的人在生活中确实存在,我们不评价对错,只用动画手法放大人物性格,让四种人物性格碰撞,产生化学反应,让不同的观众看了有不同的体会。这便是我们想表达的每个普通人的故事。
记者:观众对《浪浪山小妖怪》剧情有各种解读,您怎么看?团队之前有没有预想到票房和口碑会这么好?
陈廖宇:我们团队常说,电影创作完成后其实就是一个独立的个体,接受市场检阅。观众千人千面,对影片有不同的解读,当然也要尊重大家的看法。说实话,很多对内容的解读是我们没有想到的,比如观众认为老和尚是孙悟空变的,这个解读也挺有意思。还有人说,这其实就是四个小朋友出门历练的故事……不同人看到不同故事,这也说明我们影片留给观众较大的解读空间。
影片的票房和口碑,我们会关注,但不会做过多预设。首先,团队对作品质量肯定是有信心的。如果太在意票房与社会反馈,可能反而会给作品创作带来影响。就像电影结尾的“四根毫毛”一样,这是孙悟空个“小妖怪”的肯定。至于后续就留给观众想象了,我们也会充分相信观众的判断。
以笔墨构造镜头,而非用镜头表现笔墨
记者:《浪浪山小妖怪》的一大突破,还在于对传统水墨美学的现代诠释。团队在创作的时候是如何去实践的?
陈廖宇:这部电影最大的特点是“笔墨意‘镜’”,即让笔墨去构造镜头,而非用镜头去表现笔墨。一笔一画的手绘,给观众带来一种天然的温暖感和亲近感。动画借鉴了传统水墨画的用笔、渲染方式,再结合现代光影、透视的表现手法,创造了既有真实感又兼具中国传统审美意蕴的独特画面。
对画面的高要求,也让创作过程有些坎坷。要知道,每个人画画的风格不一样,最后成为“和谐的统一”比较难。团队前前后后汇集多人,精心打磨多组镜头,制作多张场景图。最后看到电影成片的时候,大家都很激动,我们在影片最后有一长串的制作人员名单,这些都是大家共同创造的证明。
记者:如今“国风动画”也成行业热点,《浪浪山小妖怪》有什么不一样的艺术特色?
陈廖宇:这部电影画风的核心基于两点,功能契合和文化表达。在艺术特色的表达上,我们没有仅停留在画面和笔墨本身上。
比如颜色处理上,观众可能会发现从头到尾有好多种绿,因为场景大多是在山林这种自然环境里。但绿与绿是不一样的,变化非常多。这些艺术表达给观众带来美感的同时,也要服务故事的层层递进。
另外,我们也特别在意电影的声音处理和音乐等。我们有非常优秀的声音指导、配音老师、作曲老师等。他们辅助剧情把细腻的情感传递给观众。这些可能是观众容易忽略的细节,但又是电影不可或缺的部分。
记者:业内认为《浪浪山小妖怪》传承了上海美影厂的二维动画美学。与时下流行的三维动画相比,二维动画如何保持竞争力?
陈廖宇:无论是二维还是三维,都是动画作品的表现形式。二维和三维并不直接决定票房高低,归根到底,电影作品本身质量要过硬。
在我看来,一部优秀的动画作品无论以什么形式呈现都很有竞争力,相信随着技术进步和剧本创作能力的提升,二维动画市场也会百花齐放。
百花齐放,才可能爆发出最强的生命力
记者:这些年中国动画电影爆款频出,您认为当下中国动画行业的发展趋势是什么?
陈廖宇:在我看来,一个好的趋势是“多元化”。这几年,国内真的出了很多优秀的动画片,这也得益于技术的进步和市场的成熟,我们也庆幸遇到一个好的时代。对于动画创作者而言,要去思考怎么做出更多元化的作品,从而带给观众更丰富的视听体验。无论什么体量、规模的动画电影都有机会在自己的范畴内做得特别好。一个行业出现百花齐放、丰富多彩的发展局面,才可能爆发出最大的可能性和最强的生命力。
记者:作为北京电影学院动画学院的教授,您有没有什么经验可以跟年轻的动画创作者分享?
陈廖宇:虽然我是老师,但实际上我每天也得向年轻人学习动画。其实国内从事动画行业的大部分都是年轻人,《浪浪山小妖怪》的创作团队也有不少年轻人。我和导演於水已经算团队里的“老人”。动画技术持续创新,这和市场流行度关联很大。我有幸每天接触这么多学生,不断接受市场最新潮的思想。如果非要对年轻动画创作者说什么的话,希望大家保持对生活的敏锐和思考,勇于尝试更多元化的创作。
记者:接下来还会创作《浪浪山小妖怪》第二部吗?《中国奇谭》的其他短片作品是否还会以电影形式出现?
陈廖宇:我们会根据创作需求来制作电影,碰到合适的,也会考虑做延展。不局限于电影,也有可能是剧集等形式。就像种庄稼一样,种下去之前并不知道它会长多大。有生命力的东西,它总是存在着一些你意想不到的可能性。
目前,《中国奇谭》第二部正在酝酿上线中。我们期待这部作品能带给观众更多惊喜。